於是他踏上了旅程,太陽已經過了最高處,可是高溫依舊,而且似乎更加燠熱。他還是繼續攀高而上,打算趁著白晝登上山峰,在更接近眾神的地方默禱冥想,度過最後一夜。他不擔心用水,因為他沿著歇息之地湖水的源頭細流上溯。

葛切夫不放過任何機會,一直批評米庫洛夫太過倉促,根本毫無準備。

米庫洛夫本來很有自信能在登山過程中取得水源,可是他經歷連日高溫及疲勞,舌頭因口渴而腫脹,讓他想要打退堂鼓。可是回頭一看,卻發現自己已經接近山頂,回頭路反而更加遙遠,所以他決定加緊腳步。

「幹嘛這麼拼命?太可笑了。」

米庫洛夫的呼吸急促,根本無心理會討厭的夥伴。

「你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。」

每塊石礫都可能讓他扭傷腳踝;每條石縫都可能困住他的腳。

「你這樣只是白費工夫,反而成了眾神的餘興節目。」

日曬及疲勞讓米庫洛夫變得非常虛弱,周圍地形又十分險峻,一旦失足受傷,跌斷骨頭,就必須提前使用治癒真言,等於被迫空手面對更重大的試煉。

「一千零一神根本只是無能的廢物。」

這番褻瀆眾神的話簡直不可饒恕,米庫洛夫聽到後忍不住想發洩怒氣,可是他想起維德寧連禱的勸戒:眾神存於萬物,存乎實體、存乎心靈。若真是如此,那眾神也存在於米庫洛夫的盛怒之中,讓他找到想對葛切夫怒吼的新力量。他應該要導正善用這種力量,不應該浪費在幻影身上。切莫吞忍,切莫捨棄,感受盛怒,善用盛怒。

米庫洛夫獲得全新力量來源,驅策自己繼續前進。

夜幕低垂時,他終於到達山頂的岬角,岬角盡頭是懸崖峭壁。他虛弱無比,無暇好好尋找休息的地方。他瞇著眼睛,強忍雙眼灼痛;害怕自己會跌落山崖,所以幾乎是爬著遠離邊緣,然後立刻癱倒在石地上。


醒來時,已經身處寒冷的漆黑之中。他感到關節僵硬,發現自己一直保持同樣的姿勢不動。他試了幾次才終於睜開雙眼,結果又看到葛切夫坐在附近的岩石上。葛切夫搖著頭,非常難得地保持沉默。當曙光初露,東方地平線出現柔和藍光,米庫洛夫想要站起來,可是卻徒勞無功。不管他再怎麼閉目養神,也無法回復體力,他已經筋疲力竭。米庫洛夫躺在夜空之下,思忖自己的處境。太陽很快就會出現在地平線上,可是他已經毫無知覺了,彷彿靈魂已經出竅。每天早上,他都覺得如釋重負,可是這次他卻感受不到那種熟悉的感覺。這不是個好現象。他的身體欠缺在山區存活所需的水分。面對這些嚴峻情況,他已經敗下陣來,腦海中不斷迴響著維德寧的詛咒:在你大展身手之前,你就會先失敗了。米庫洛夫此時也暗自詛咒著自己。

「他說得對,」葛切夫表示贊同,說出米庫洛夫心中的那句話。「你真是愚蠢。」

米庫沃夫的怒氣再次湧現。他巴不得看到我失敗。米庫洛夫心想,但他再次成功引導怒氣。雖然全身疼痛,米庫洛夫還是靠著盛怒站了起來。當他起身時,黎明曙光映照在他的眉間。

他靜止不動,等待暈眩感消失,然後往下一看,發現自己早就把折起的令紙捏在手中。這七天來,他都把令紙放在外袍口袋。他不記得自己曾把令紙拿出來。他的手指不斷顫抖,好不容易才把手指塞進折疊處拆開璽封。只是拆開區區蠟塊,竟然如此大費功夫,讓他不禁感到慚愧。他閉上雙眼又張開,然後攤開令紙,閱讀紙上的內容。

進去

米庫洛夫已經精疲力盡,連憤怒都感受不到了。令紙上只寫了這些?這究竟有何含義?「進去」根本不算指令,這一定是弄錯了。修院師父搞錯了,誤拿要交給侍僧的日常指令,把真正的試煉令紙給了別人。也許此時此刻,他的同門侍僧本來想看看每天打雜的指令,卻發現米庫洛夫荒野試煉的詳細指令,並對此感到驚奇不已。這個想法太過荒謬,實在逗人發笑。這道指令逼得他想要大肆發洩情緒,在這山峰上放聲苦笑。米庫洛夫心中湧現想要大笑的衝動,可是他把它壓抑了下來。如果他笑了出來,只會讓葛切夫稱心如意。

他不敢冒犯眾神。這則訊息絕不可能是誤拿。他陷入深思,這個詞跟現況有什麼關聯?他一定忽略了什麼東西。

進去

他想到一個問題:「進去哪裡?」就在此時,米庫洛夫的目光落在一個看似洞口的地方。在對面山頂往下五十步的岩壁中間,出現一道洞口,洞口從山壁突出,上面有著精雕細琢的拱門,約一隻手臂長。洞口彷彿在呼喚著他。

進去

修院師父怎麼可能知道他會爬上山?他們根本沒有指示他行路方向。自從他奉命出發後,他都是憑著本能行動。

這時米庫洛夫不禁想到小時候維德寧對他說過的話。本能者,實為眾神之冥冥天意。難道他的這趟旅程是授意於冥冥天意?若真是如此,那師父們理當受到眾神指引,雖然他們不知其中機緣,還是寫下這道簡令。這代表這位初成者已經進入真正的試煉。

洞口不會解答他內心的疑惑。晨光開始落在他身處的山坡上,周圍的石塊開始升溫。在他看來,這一天的陽光只會更加毒辣。不管那個洞穴是上天注定的試煉場,或只是盲目的偶然,米庫洛夫知道就算洞穴裡空無一物,至少也可以躲避高溫。

他筋疲力竭,疲勞及意志在體內不斷交戰。米庫洛夫笨拙緩慢地走下山。與其說他憑著意志力下山,不如說是靠著重力跌下山,一步步走向洞口。米庫洛夫不知道在黑暗中有什麼在等著他,傾身向前,讓洞穴將他吞沒。進去。

在昏沉朦朧之中,他心想葛切夫為何沒跟上來。


當他走進洞穴深處,周遭的事物讓他難以置信,洞穴裡怎麼會有通道?這些是挖鑿出來的通道,不對,應該是用山脈中的巖石精雕細琢而成,這實在讓人難以理解。他現在深入洞穴,卻依舊能看到身邊景物,這更是讓他百思不解。他起初順著粗糙石階向下走,他覺得光源是上方透下的日光。可是當他向下走了一百步後,他知道絕非如此。就算山頂上的陽光再強烈,也無法如此深入地底。就算山壁上有豎井或裂縫,也不可能這麼明亮。最後,米庫洛夫眼前出現一條又長又平坦的通道,他發現所見事物跟先前的猜測截然不同,這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奇景:通道巖壁散發柔和光輝,而且光芒是從壁面之下透出來的。

這是什麼東西?米庫洛夫自問。他觀察周圍的巖壁,這些光芒確實在巖壁下流動著,宛若血液一般。這些光芒以穩定的節奏移動,跟他的心跳同時脈動著。

我到底在無意間來到什麼地方

米庫洛夫自問,至今所見一切,是否都是眾神的安排。我知道眾神會透過自然及人為的徵兆,向世人展現天意。甚至應該說,眾神存於萬物之中。他心裡這麼想著,而從巖壁中透出的光芒,彷彿也訴說著自己是眾神的傑作。這些顯然是人造的階梯和通道,應該也是眾神意志的體現。米庫洛夫無法反駁眼前事實,他停下片刻,思索著這些物事所透露的訊息。

他很難專心,因為他口渴難耐,思緒不斷被打斷。就算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站著,疲累的大腿還是抖個不停。這七天七夜來,他損耗太多精力,不只身體難以負荷,對心智也影響甚鉅。就算他費盡心力壓抑不適,還是無法專心思考。

米庫洛夫這時想到了葛切夫,這傢伙怎麼沒跟他進來。他越努力思索眾神的旨意,就越不在乎葛切夫。這傢伙一直要讓他灰心喪志,而且樂此不疲。眼看這位初成者困惑不已,功敗垂成,葛切夫怎麼會放過嘲笑他的大好機會呢?

米庫洛夫轉頭向上看去,石階頂端透著忽隱忽現的日光,他剛剛就是從那裡走下來的。米庫洛夫伸長脖子,目光穿過突起的巖壁,終於看到那個喜歡折磨他的師兄。他的師兄肅穆地站在那裡,沉默地望著他。不諷刺、不嘲笑,也不挑釁,只是沉默地守在那裡。葛切夫似乎在戍守石階,不讓外人跟米庫洛夫一樣誤入歧途。

或者他只是要擋路,不讓米庫洛夫重返日光下的山野?

米庫洛夫看到葛切夫高高在上,發現自己已經深入山洞的黑暗深處,讓他不禁害怕起來,揮手示意要葛切夫跟上。他用手指著通道暗處,要師兄繼續跟他同行。

葛切夫留在原地,搖著頭,對米庫洛夫說道:「這是你自己的試煉。」這番話就像對米庫洛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。「我不能再跟你走了。」

米庫洛夫胸口為之一窒,轉身面向前方。他再次專心研究巖壁後方若有生命的光芒。那種脈動節奏輕柔,讓他覺得自己不僅看到,也聽到這些光芒。米庫洛夫觀察這個現象,感受這個節奏引導自己走向通道盡頭。雖然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徵兆,可是他很清楚所見為何:顯然是天意在引導他向前走。米庫洛夫奮力移動四肢,舉步維艱地走向黑暗深處,跟隨召喚他的脈動光芒。

米庫洛夫本來預期前方會出現地下迷宮,或是危機四伏的大墓場會將他吞沒,結果卻發現自己身在空曠石室的入口,房內鋪著石磚。這石室雖然位在山脈深處,沒有其他出入口,卻依然輝映著色彩斑斕的光芒,而且均帶有紅光色調。石室內的紅光擁有各式各樣的濃淡色度,米庫洛夫從沒見過這種光景,也根本無從想像。石磚縫隙生出地衣綠苔,襯托並突顯紅光。紅光充斥在彩光之中,灼耀的光芒開始在巖壁中脈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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